《七日而渾沌死》演出序文
編導 櫻井大造 / 翻譯 李彥
〈七日而渾沌死〉是《莊子》這本書中聞名世界的寓言故事。南海和北海的兩位帝王造訪了沒有眼、耳、鼻、口的帝王――「渾沌」的領土。他們在「渾沌」的領土盡興遊樂之後,決定將眼、耳、鼻、口送給「渾沌」作為回禮。就這樣一天一個,花了七天把七個孔洞(眼、耳、鼻、口)鑿在「渾沌」身上,結果,「渾沌」被他們兩個給殺死了。據說在中國神話之中,「渾沌」是帶來災難的怪物――「四兇」之一。傳說牠存在於堯舜時代,樣貌長得像狗,渾身長毛。牠有腳,但卻成天追咬著自己的尾巴,只在原地打轉不前進,並且不時看著天空傻笑。在與《莊子》同一時期(約2300年前)流傳的《山海經》之中,「渾沌」被描述成是一個長著六隻腳、4~6隻翅膀、沒有臉、像黃色囊袋一樣的東西。但不知為何,牠同時也被描述為能「歌」善「舞」。
《莊子》裡如此說明道:這個只能被命名為「渾沌」的生命體,因為被賦予了視覺、聽覺、呼吸、食慾――也就是所謂的人類再生產機能――而滅絕。《莊子》同時也這樣寫道:這個「渾沌」正是「道」之所在。那麼,「道」是什麼呢?「道」似乎是「可被當成是真理的東西」,那麼,除非是相當程度的聖人或完人,否則都無法「聞道」和「得道」。因此《莊子》裡又說「道無所不在」;它存在於所有物體、所有平庸之物的內部。舉凡螞蟻、屋瓦,就連屎尿裡都有「道」。不,應該說「屎尿正是道之所在」。
一般而言,這種認知被當成是莊子「萬物齊一思想」的核心所在。但是,如果一切都一樣的話,那麼就會變成清水和屎尿、生和死、自己和他者、現實和夢境等也都沒有了分別,不同的只有在「這個世界」裡,表面所呈現出的變化而已,人和事物都是不變的。也就是說,擁有七竅的人所處的世界,以及其中的「道」、「文化的本質」都不會變化。
但是,不是說「道在渾沌之中」嗎?所謂的思想,本來就是一種讓「這個現實世界」「耳目一新」的行為。我們是否能夠、又該如何改變這個愚劣至極的現實世界?「思想」就是一種不斷如此詰問的行為。事實上,我認為「莊子」的精髓並不在於「齊」,而在於「物化」這個概念。所謂「物化」,指的是接近他者,並且接受其存在之後而產生的變化。並不是和他者合體,進而同化。自己和他者的區別依舊存在,卻產生出了一個新的境界。像這樣的境界就是「渾沌」。在「渾沌」的境界裡,「新生的自己」和「新生的他己」出現之後,「齊一」,也就是「平等」才會到來。
「海筆子」這次的帳篷劇並沒有特別將「莊子」當作主題。只是,我認為我們的「帳篷場域」和「物化」這個概念,兩者非常地接近。一如所知,「帳篷場域」完全被布所包覆,就像「渾沌」一樣,是一個沒有眼、耳、鼻、口等孔竅的巨大囊袋。在這個囊袋的內部,人的身體、物體、空氣以及事件等摩肩擦踵,極度緊密地存在著。唯有互相磨擦、碰撞、衝突,最後在彼此「慈悲和供養」的境地裡相遇時,帳篷內部存在的東西,才會變化生成出「各別全新的自己」。
一直以來,我都將「帳篷場域」定位成「值得欣喜的反省形式」。不過,在我們的帳篷裡所引發的「反省」,是推敲出我們10年後的「現實」,然後再針對這個「未來型現實」所進行的反省。既不是擦身而過的「對現在的追悔」,也不是「過去的檢證」。這個來自未來的現實,就像是用擀麵棒將「現在的現實」延展後所得到的物體,想必是比「現在的現實」來得更加悲慘的現實。讓對抗「未來型現實」的身體能夠加以介入的,就是發生在「帳篷場域」的反省熱運動。我認為,如果缺少了這個變化生成出「各別全新的自己」的過程,那麼,這樣的反省形式也無法實現。
5年前,日本的「野戰之月」和「海筆子」,在造成兩萬人罹難的日本「東北大震災」的泥土地之上,連日爬行似地掙扎著搭起了帳篷。那裏正可說是「渾沌」的居所。在搭建好的帳篷泥地之下,至今仍有5000名以上的「失蹤者」存在其中。在那裏,我們上演了一齣「預先祝賀」的帳篷劇。那並不是預祝在這個悲傷的現實之後,將會有光明的現實到來。相反的,即將降臨的未來,將有更加悲慘的情況等待著我們,「倖存者」唯有持續以熱運動去抵抗這樣的未來才行。在現階段,面對這樣的倖存者,這就是我們的「祝福」。那同時也是和5000名「失蹤者」一起慶祝的場域。
被記載於中國神話之中,那個「原地打轉不前進,看著天空傻笑」,像一隻可愛的狗一樣的「渾沌」;《山海經》裡,那個「揮舞六隻腳和翅膀,手忙腳亂地唱歌跳舞的黃色囊袋」的「渾沌」;在《莊子》的寓言故事裡,「即將被鑿出第七個孔竅而瀕死」的「渾沌」。這三種不同的「渾沌」在今後10年的未來型現實中,將各自和什麼樣的他者交錯,進而領悟到「慈悲和供養」,然後是否能夠生成出「全新的自己」呢?我認為這將會成為本次帳篷劇主要的骨架。
從今年開始,「台灣海筆子」將更名為「海筆子TENT16-18」,以2016年開始至2018年這3年間的創作和活動為目標行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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