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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∕櫻井大造
翻譯∕羅皓名、楊璨鴻、何茜穎

相隔五年再度集結的海筆子們的「帳篷場」,(誇張地,或者直截地來說)立基於試圖「重新發明人這種東西」的欲求。但是,這個欲求是極其間歇的波,並且還從多個震源不定期地發出。如果一不留神引發地裂的話,反而可能得花費更多時間修復。在有著這個覺悟的前提上,為了創造與「人這種東西」重新相遇的機會,於是構思出本次的「帳篷場」。形狀不定的海中藻類聚集在一起,成為「一支海中的筆」,奮力地佇立在海面上並揮動著筆桿──「帳篷場」正為此試著搭建起來。

「人這種東西」,長期以來似乎被各種勢力占有。西方藉由他者化非西方達成對人類精神的占有、男性對人類存在的占有、資本主義的實用性對於人類身體的占有,以及透過強化和其他動物之間的分界,假想人類有著作為生物之上的「人性」的妄想及其占有(人文主義、神人〔Homo Deus〕)⋯⋯。它們透過壓倒性的暴力以及相關配套措施在地球上流通。主導它們的,直截地說是「國家」這個共同幻想。而試著想逃脫、迴避走上這條幻想之路的努力,也由遠古的祖先們延綿不斷地進行著。

然而,試圖擺脫掉人們上述這些努力的情況卻正在加速進行。或許是因為某處存在著惡靈們(或是神)所提供的能量供給來源而造成了這種加速?先不討論不可知的事情,在現實中每個個人所面對的是「國家」。但對每個個人來說,「國家」在多大程度上是有用的呢?

近年來,「國家」為了社會的實用性(勞動力、軍事力、消費力),從「讓人活下去的政治」轉變路線成為新自由主義所教導的(根據個人的自我責任的)「任其死亡的政治」。換言之,是將管理社會的其中一個部分轉變成「棄置社會」。棄置社會就像是被切斷糧道的隱蔽飢餓現場。在疫病大流行和生成AI的助力下,這種政治被進一步合理化,並且持續發展成——將那些被認為對社會毫無用處的多數人「視為早就是屍體的政治」。

「被視為屍體的人」是什麼樣的人呢?就像是在呼應著這種由「國家」推動的趨勢一般,許多人彷彿被悲嘆的心情所壟罩著。「人這種東西」從前後左右被削去,變成如「一根蘆葦」般地瘦弱。

至此,人是否應該得意識到自己是個「自由」的存在呢?因為疫病大流行而被限制「移動自由」的經驗,雖然來得有些晚,但也是再次省思人的「自由」為何的機會。「自由」首先是「移動的自由」,是移動到更好的土地的自由。而「移動的自由」將再連結上「不服從的自由」。人一點也不需要認為自己早已是「難民」,也完全沒有必要感覺自己天生就是「奴隸」。人是通過相互保證對方與自己的「自由」,而在這個現實中再次創建出新現實的存在。

海筆子們試圖在這個「現在的現實」中創建的是「演戲場-現實」 。現實並非單一的存在,而是由無數震源發出的波所交織出的漩渦,當前看似主流的社會環境也不過只是現實的其中一個層面而已。然而,要從這個社會環境中逃脫並沒有這麼容易。因此或許需要一種「反覆進出」的能力吧。試著習得這種能力的行為本身,我認為就是「演戲場—現實」。

話說回來,有一種常見的說法認為:「演劇」這種藝術行為是存在與不存在、虛構與現實、現在與非現在、當事者性與推崇代理等對立的兩個原理的互相抗衡,是為了透過各種糾葛讓觀眾體驗異化經驗與異他經驗的藝術行為。我認為要這麼說也是無所謂,但要讓這種藝術行為能夠發生,似乎絕對需要「劇場」這個不可侵犯的現場,需要仔細注意不讓其他多餘的東西混進來。也就是說,不允許其他現實層面的入侵。

如果是這樣的話,「帳篷場」就很難說是「劇場」,在那裡發生的事情也很難被稱作演劇性的藝術行為。之所以這麼說,是因為最初來到「帳篷場」的是那些被棄置不管的現實。試圖在被棄置的飢餓現場,號召其他現實一起來創建「新的現實」,「帳篷場」是實行這個計畫的場所。

海筆子們在2024年春天試著形成的「帳篷場」,將在重新發明「人這種東西」的遠大目標下展開構思。

譯註:日文原文為「芝居—現実」。「芝居」與「演劇」都可以翻成「戲劇」。過去在寺廟的庭院搭建露天舞台時,草地(芝)用來作為觀眾席,「在草地上看」(芝の上に居て観る)的「芝居」就用來指稱戲劇。到了明治時代以後,原本源自中文的「演劇」一詞,被用來指稱作為西洋藝術表現方式之一的「戲劇」(theatre)。因此,「芝居」有著相對在地的、傳統的味道,也可用來形容日常中的虛假行為。而「演劇」則是在西洋概念的語脈下,有著較為完整舞台、燈光、音樂、服裝、道具等「戲劇」元素的藝術表現方式。在此,「芝居」除了有著相對於「專業」西洋「演劇」的語感,也帶有帳篷劇自詡現代「河原者」(居住在河邊原野的人=被共同體排除、歧視的人們)的味道——意即「芝居」除了是相對於現代與西洋的「前現代」與「東洋」,也具有某種邊緣性與廣場性的意義。

依據櫻井大造本人的解釋,「演劇」的重點在於劇的表現,而「芝居」則在於「場所性—劇場性」。啟動「帳篷場」意即啟動「作為特異場所的演戲場」,如果說「演劇」是首先構想出「表現」,並通過行為的積累形成出來的結果,那麼對於「芝居」來說,表現則是最終的結果。它不是「表現」的構想,而是「場所」的構想。「芝居」是包含觀眾在內的「演戲的場」,是突然侵入社會現實中的「演戲的現場」。因此,他選擇使用「演戲場—現實」作為「芝居—現実」的中譯,用以凸顯出其「場所性—劇場性」的語感。

《樟腦震盪時代——來自人與人偶的詩劇》演出序文與場次

照片說明:2023海筆子帳篷工作坊人偶稽古
攝影/梁家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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